某材料商:欢迎欢迎 ,刘总啊 ,早就想约您出来坐坐 ,可您那么忙一直没能得偿所愿 ,今天能赏脸我真是……真是忒高兴啦(山西口音,粉底也随着笑声如雪花般飘落,洋洋洒洒)"一直想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去看望年迈的舅舅 。于是 ,那年端午节我安排好所有事情,搭乘长途客车 ,终于在回乡的路上 。挺幸运的我坐在了客车副驾驶的位子上,车窗宽大明亮视野极佳,公路旁 、田野里 ,一幅幅美景扑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此时此刻我更深切的体会到近乡情怯的滋味 。客车在途经县城的车站时 ,又上来两女一男 。其中一个女的40多岁微胖穿戴讲究得体 ,此时正好有下车的 ,她们一行三人就坐在我后面的座位 ,只听那个中年女人开口对另一个老年妇女说 :“妈,这次回小弟家多住些日子,不要着急回来 ,农村的空气好 ,等我的车票考下来,我开咱家车来接你。”“不用惦记我,你们两口子把药店开明白了是正事,不要光想挣多少,对不住心的事咱们可不能干 。”“妈,你放心好了”中年女人说 。听她们的对话知道她们是母女,又知道她们是开药店的,那个男人相貌与中年妇女相比能大出20多岁 ,看起来跟那个老太太不像夫妻 ,可又是她们的什么人呢,闲来无事,我打量和猜测着 。
大客车在光滑的水泥路上行驶着 ,正当北方水稻插秧季节 ,农民正在稻田里忙碌着耙地,一畦畦平整的田地像画好的田字格,静静地等待着农民用秧苗绣出绿色的锦图,大客车刚拐过一座山头,由于弯道 ,车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我突然发现前方的稻田里有两只鸭子带着十几只小鸭在水面上游荡觅食,小鸭毛绒绒的黑黄相间 ,像一个个鲜活的儿童玩具 ,太可爱了!是谁家的鸭子呢?这附近没有农户人家,我正疑惑中 。“看 ,野鸭子!”不知谁脱口而出。大家都把目光投向车外 ,司机也好奇的把车缓缓地停在路边 ,有几个年轻人跳下车去 ,到田埂上围观 ,还有几个人干脆脱了鞋袜进到水里试图捉小鸭 ,他们的举动把大自然的那幅美丽的《野鸭戏水图》给撕碎了 ,只一阵工夫鸭子不见了、小鸭也没了踪迹 ,捉鸭的几个青年徒手而归。“真是奇怪了没看到鸭子往哪儿跑 ,怎么都没了踪影呢 ?”大家惊奇的议论着 。司机说 :“这东西可贼了 ,你想逮住它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别欺它小不会飞,可他会潜水 ,现在都在水下了 ,等咱们车开走了 ,它们就会都出来了,各种动物都有它的防御本领。”“带弟,快上车吧 ,一会要开车了”那个年岁大的男人在喊中年女人。“带弟 !”我一震 ,难道是她 ?怪不得她上车时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变了,相貌变了、精神面貌也变了,和我心中那个带弟完全判若两人。我的思绪一下回到三十年前,那是一个冬天 ,我家右边搬来了一户新邻居 ,老两口五六十岁,可她们的女儿只有十五岁名叫带弟,带弟身材瘦小 ,一张瓜子脸两颊红润,眼睛透着俊俏,为什么只有十五岁的带弟 ,她父母的年岁却那么大,说是她的爷爷奶奶还差不多,我的这个疑问很快有了答案 ,原来带弟不是他们亲生的,听别人讲带弟的生母是一个没有结过婚的大姑娘,带弟的生母很漂亮,同一个有妇之夫相好 ,才生了带弟,要知道在过去农村要是听说谁家的大姑娘生了孩子 ,那可是捅破天的大事,不光是姑娘本人在人前抬不起头,身价一落千丈 ,就连全家人都脸上无光 ,所以带弟是她妈妈在一个外地的亲戚家里生的,带弟一出生带弟的姥姥就托人将她送给了一对没有孩子的夫妇,夫妇为了能给自己带来生儿子的好运就给孩子取名叫带弟。早些年农村重男轻女的观念很重 ,为了能生个儿子常给女孩取名叫带弟、连弟、带小子、满桌子等一类的名字 。我小时候这一类的名字有很多,可带弟的养父养母没有因为领养了带弟而改变命运,带弟两岁那年养父母又生育一对双胞胎女儿 ,她的养父母一则是怨带弟没有给他们带来生儿子的命运,二则是三个年龄幼小的女儿,一下子添加了三张嘴 ,生活负担沉重 ,由于不是亲生的,就将带弟又送给了现在的养父母。养父姓李就给带弟前面加了个姓 ,带弟的大名就叫李带弟,但人们习惯了都叫他带弟,倒很少有人连名带姓的叫她 ,由于养父母年龄比较大 ,所以家里的一切大小活计都是由十五岁的带弟跑前跑后,像挑水 、砍柴一些重活,带弟也不示弱,在人们的眼里带弟就是这家人的顶梁柱。当然了,带弟的养父老李头也能干些活,只是腿脚不灵便 。带弟很勤快,每天很早就能看到带弟屋里屋外忙碌的身影,我们屯只有一口老井离屯铺有半里路,供着全村的人 、畜用水,那年代那个村也没有自来水 ,挑水是人们生活中必不可少的活计,劳力多的人家不成问题 ,大家轮着挑水也是啥事都不耽误 ,可像带弟这样的人家吃水就成了难事 ,带弟的肩膀挑不起一担水 ,只能半桶半桶的挑,每天早晨她都要往返数趟 ,最难的是从老井里往上提水 ,挑过水的人都知道水桶伸到井里要会摆动才能打上水来 ,摆动的不好 ,你越急越打不上来水,带弟每次都要花上很长的功夫才能打出半桶水 。我也是早饭前就去挑水 ,每当遇到带弟去挑水我就先帮带弟把水打满,然后自己再打 ,起初带弟总是红着脸说 :“谢谢哥 。”可后来只说:“谢谢!”。哥字去掉了,再后来“谢谢”两字也没有了 ,只是红着脸用眼睛望着我 。不知为什么 ,每当我去老井挑水时带弟也会去 ,带弟挑水时我也愿意去挑水,后来我常挑着带弟的水桶,将满满的两桶水放到离带弟家门口不远的岔路口上 ,再换过带弟挑着我那两桶小半桶水的担子 ,当然我要多走几趟了 。有几次我在山坡上砍柴发现沟旁也有砍柴的声音,我看见了是带弟,围着红色的头巾在雪地里格外的显眼,我相信她是看到了我 ,我用绳子捆好了一大捆柴禾 ,扛到了岔路口 ,往返几次够带弟砍半天的了 。中午我没有回家吃饭 ,加把劲又多砍了些。虽然我饿意袭来 ,可我还是坚持 ,要把这些柴禾扛下山去 ,就在小路旁 ,我堆放的柴禾捆上放着用红头巾包的包 ,我打开一看 ,哦,原来是两个烧熟的地瓜(红薯),还有余温 ,知道那是带弟留下的 ,我一顿狼吞虎咽一会两个地瓜进肚了 ,当我扛着柴禾走到岔路口时,带弟已经把路口的柴禾搬回家去了 。她站在院子里向外张望着 ,我把红头巾放在岔路口的小树上 ,那个冬天我们就是这样各自心照不宣地惦记着对方,尽力帮对方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不知情的邻舍们都夸带弟:“你看老李家的姑娘,半个冬天就能搬弄回来那么大一堆柴禾,日后谁娶了她过日子也准是一把好手。”我每当听到这些,心里美滋滋的好像在夸我 。那些年冬天格外冷 ,一进腊月更不用说了 ,滴水成冰。俗话说腊七腊八 ,冻掉下巴。一天夜里 ,是个月黑头 ,鸡不叫 、狗不咬的,人们都在熟睡 ,忽听一声叫喊 ,撕裂夜空 ,声音像哭 、像喊 、像嚎 ,凄厉、惊心、恐怖 :“走水了! !大家快来救火啊!”早年间老年人都把着火了喊成走水了 !在“走水了”和“救火哟”的一阵阵呼喊声中也夹杂着人们的脚步声、嘈杂声还有水桶和盆子的碰撞声 ,我从睡梦中惊醒,赶忙边穿衣服边跑到街上 ,随着人流望到火光处,原来是生产队饲养场失火了,这可是不得了的事!全村几百号人的那点值钱家当都在饲养场 ,车、犁,农具,牛、马、猪、羊 ,都是大家的命根子 ,人们都拼命的围上去,用水浇、用镐刨、用锹拍,但是火势太大烤的人们不能近前 ,有人大喊:“马棚着火了 。”人们又齐向马棚跑过去,马棚是用木料和苫草搭成的,队里的那几个宝贝疙瘩——七八匹马全都拴在马棚里 ,马棚上的火苗窜起几尺高 ,尽管饲养员冒死解开了马的缰绳,但马受到大火的惊吓都聚在墙角不肯往外跑,这时就听有人高喊:“快用扁担赶!”“走水了就得用扁担赶牲口!”火光照射下,我一眼看见了带弟,她一手拿着扁担,一手拎着两只水桶,站在人群中 。我二话没说抢前一步拿过带弟手里的扁担冲进马棚,这时也有好几个人冲进马棚里牵着马的缰绳往外拉 ,我用扁担照马屁股一拍,马顺势都逃出马棚 。马得救了,人们无奈的眼睁睁的看着大火将马棚烧塌了 ,万幸没伤着马 ,人们都长长出了口气,一直等火全被扑灭了,人们才渐渐离去。我将扁担还给带弟的时候 ,借着大家散去的手电微光,我看到她的手在抖,是惊吓,还是天冷,可能都有吧?天仍然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人们深一脚浅一脚摸索着往家走 ,我听到带弟“哎呀”一声两只水桶发出碰撞的响声。“摔着了吗 ?”我问 。“没有,只是绊了一下,脚崴了”带弟回答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来,把水桶给我拿着”我摸索着接过水桶和扁担,在我们的两只手相碰的那一刻 ,我感觉到她的手仍在抖,我在前面探着路 ,带弟的手紧紧的拽着我的衣襟 ,而且越拽越紧 ,两人就在黑暗里静静地走着。“你害怕了吗 ?”是我首先打破了寂静。“吓死我了,这么大的火谁不害怕 ?”。“很庆幸牛马牲畜都保住了 。”我们说了一些救火的场景就到了带弟家门口 。我们站了好长一会,觉得这段路今天夜里变短了 。有很多的话想说 ,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腊月的夜晚冷极了,我清楚带弟更冷 ,便说 :“进屋吧!你爹你娘该着急了。”带弟进屋了我才回家 ,那一夜“走水了”凄唳的呼喊声,冲天大火的马棚,还有带弟的影子在脑际里挥之不去,我失眠了 。春天来了万象更新,家家户户都忙于备耕,有选种子的有修理农具的,可带弟家又传出新鲜事,带弟十六了 ,老李头夫妇年龄大了要招个上门女婿,媒人都托了好几个了。吃饭的时候家里老人说:“带弟这姑娘倒是不错。”可话锋一转又讲 :“买猪看圈 ,找媳妇看娘,老猫梁上睡一辈留一辈 ,兔子没尾巴随根 。那是不带差的 ,带弟是她娘在还是大姑娘的时候生的,带弟以后啥样谁敢保准?”我反驳说:“她妈是她妈,带弟是带弟 ,丑小鸭还能变天鹅呢!”“再好也不找这样的 ,还得倒插门,谁愿意干这亏本的事谁干去。”今天是怎么了 ,我怎么听家里人话里话外都有弦外之音 ,我听见带弟家的水桶今天发出很大的声音,我刚想拿扁担也去挑水 ,老人说 :“今天的水够用了 ,不用挑了,一会你去供销社买袋盐回来 。”我远远的看着带弟在老井那站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不时的扭头向我们家的方向望着。过了很久,我没能去老井挑水 ,只好去供销社了,当我回头看时 ,带弟还站在老井那 ,他看见了我,我也停下了脚步,对望了一会,她好像有话说 ,可最终还是弯下腰挑起了水桶 ,阳光下她的红头巾更加鲜艳夺目。带弟要结婚了 ,我看见老李头夫妇院里多了一个男人,我亲眼见到那个男人高高的个子,背有点驼,至少三十开外,我恨老李头夫妇,带弟只有十六岁 ,为什么这么早就让她嫁人 ,为什么给她找这么一个老男人,对带弟太不公平,但话又说回来,条件好的 ,年龄相当的小伙子,谁肯当倒插门的女婿呢 ?听人说带弟开始也不同意这门婚事,自己关在屋子里哭了一个下午 ,老李头夫妇开始在门外劝,后来也在无奈地哭 ,说是实在也没有别的法子维持生计 ,他们答应带弟:“如果你能找到称心如意的 ,你能嫁出去,不用倒插门也中,我们老两口绝不拖累你。”带弟见老两口哭的凄惨,怎么说养父养母待她似亲生 ,养育十几年也恩重如山 ,带弟心软了 ,带弟说 :“你们养了我小 ,我必须要养你们老 ,就是走到天涯海角,我也不能丢下你们二老不管。”她同意嫁给那个大她十八岁的男人 ,从此,带弟再也不带那条红头巾了,她倒像一个面少的老太婆,打扮比她的实际年龄老了许多,带弟结婚那天,老李头夫妇也张罗了几桌酒席 ,亲朋好友 、老少爷们也去了不少,因为我们是近邻,全家人都去贺喜了,只有我没去,那天我也没吃饭 ,听回来的人说 ,带弟那天眼睛是红肿的,强露着笑容,他们还给我带回一包用老椴树叶子包的酒席上好吃的食物,说是带弟看我没去特意给我的 ,我没有吃,只是看了看 ,一个人拿了扁担挑起水桶到老井那好一顿掉眼泪 ,可这一次家里人谁也没有阻拦 ,谁也没有说话,当然再也看不见带弟来挑水了 ,不久我们搬家了,搬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带弟的事情也不知道了,带弟的影子也逐渐模糊了。